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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表》中篇小說——2014年第一期《十月》
      來源:錢玉亮作者:錢玉亮
      發(fā)布時間:2014-03-10 00:00:00
      【字體:

      一、四瘌疤

      徐正兵外號叫四瘌疤,小名叫徐老四,這家伙是我的表弟,我老舅家的兒子。我老舅年輕時鬼使神差,愛上了一個大辮子的農(nóng)村姑娘,愛得死去活來。最終他不顧家人阻撓,一頭扎根到人家當(dāng)了上門女婿,犁田耙地不說,還不辭勞苦,一口氣幫人家養(yǎng)了四個兒子,且全都隨女方姓了徐。
          我老舅那時差不多每個月都要帶四個兒子到縣城來一趟,一是來剃頭洗澡,二是到我家來“加油”。我家伙食雖不咋地,但要比他們家強(qiáng)多了,不但芋頭燒扁豆有油花,而且青菜湯里有豆腐。老舅每次帶來的四個小家伙簡直就是四匹小狼,凡桌上能吃的東西,眨眼間就風(fēng)卷殘云,狗舔過似的剩下空碗空碟一片锃亮。來的最多最勤的,無疑是這四瘌疤,他從童年到少年,幾乎是賴在我家長大的,吃不飽了往我家跑,沒衣穿了往我家跑,被幾個哥哥欺負(fù)了往我家跑,隔三差五地來,不分早晚地來,有幾回來的時候都已半夜了,他不敢敲門,就小狗一樣蜷縮在我家門堂里睡到了天亮。
          我開始意識到這四瘌疤日后說不定是個人物,是在我12歲他10歲那年。其實(shí)在這之前,叫他四瘌疤是沒有任何緣由的,真正和疤沾上邊的就是在他10歲那年。那時,在我母親的悉心關(guān)照和疼愛下,他一頭黃不拉幾的頭毛變黑了,猴腮一樣的下巴也有肉了,而且兩只大眼睛骨碌骨碌,一看就知道也開始長心眼了。說實(shí)在的,此時我已發(fā)現(xiàn)他其實(shí)比我和我哥都帥,我和我哥是單眼皮,而他是雙眼皮。可就在他10歲那年,他右眼雙眼皮的夾縫里起了一個“偷眼針”。我們小的時候,手上長個瘊子,身上害個癤子,眼瞼上起個“偷眼針”,很是家常便飯,誰也不會當(dāng)個事。可沒料到,四瘌疤的這個“偷眼針”卻不是一般的“偷眼針”。“偷眼針”在今天醫(yī)學(xué)上的術(shù)語叫麥粒腫,也叫瞼腺炎,是因為不講衛(wèi)生受葡萄球菌感染引起的。
          四瘌疤的“偷眼針”起初也就芝麻大,有點(diǎn)紅腫,我母親給他用鹽水洗了洗,叫他不用要手揉,并囑咐他回家后繼續(xù)用鹽水洗。可半個月后他再來我家時,他已成一個真正的“四瘌疤”了——“偷眼針”嚴(yán)重的后果,使大名叫徐正兵的人,永遠(yuǎn)成了疤眼。當(dāng)時我母親嚇了一跳,連說,哎呀哎呀,這是怎么弄的?哎呀哎呀,這怎么是好?哎呀哎呀,這將來怕連老婆都討不到……我母親跺著腳大罵,這個該死的徐月娥!這個該殺的王保有!王保有是四瘌疤的爹,徐月娥是四瘌疤的媽,我母親把所有的怒火與責(zé)任全都強(qiáng)栽在了他父母的頭上,她認(rèn)為一個小小的“偷眼針”居然讓孩子成了一個巴拉眼,全是父母沒心沒肺造成的。我母親面朝西,隔著二十多里地,把正在西鄉(xiāng)田間勞動的他的父母,罵了個狗血噴頭。
         人身上不管什么地方有疤都不要緊,但就是不能眼上有疤,眼上一有疤,就會顯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怪怪的,讓人不敢正視,嚴(yán)重的能把人家小孩嚇哭。四瘌疤那年10歲,還無法意識到疤眼問題的嚴(yán)重性,見我沖他笑,他也沖我笑。人一笑眼就要瞇縫起來,可他這會兒笑起來,那只疤眼不會瞇縫了,結(jié)果給我的感覺是一只眼在沖我笑,一只眼在沖我瞪,讓人莫明其妙,有點(diǎn)毛骨悚然。
          四瘌疤特別能吃,胃口像一個無底洞。吃多了的后果是消化不良,消化不良的后果就是屁多,他的屁不但臭不可聞,而且還能發(fā)出許多稀奇古怪的聲音。那時他只要晚上不回去,都是和我通腿的。關(guān)于通腿這個問題,我曾無數(shù)次反抗過,但都被我母親鎮(zhèn)壓了。我說他腳臭,我母親說,來,四瘌疤洗腳。我說他會放臭屁,我母親揪了一團(tuán)棉花,說,來,你過來,你用棉花把鼻子塞上就聞不到了。我說和他通腿我睡不著,我母親說,睡不著去搓繩,啥時瞌睡啥時就睡著了。一切斗爭都是螳臂擋車,慢慢地我放棄了所有抵抗形式,只堅守唯一底線,就是不要騎在我頭上拉屎。但那一夜我終于忍無可忍了,和我通腿的四瘌疤,由于死吃瞎撐消化不良,在被窩里一個勁的放屁,放得大霧一樣彌漫,揮不去趕不走。那屁像爛死的魚腸,腥臭得人不但呼吸因難,而且讓人頭腦暴裂般疼痛。他雖沒有在我頭上拉屎,可卻在我頭上放屁了,我怒火中燒,猛地一腳,把他像炮彈一樣從被窩里踹躥了出去。深更半夜,咚的一聲巨響后,我竟半天沒再聽到動靜。我忙坐起身。不看不要緊,一看駭了一跳,幽暗中,他夾著枕頭,光裸著身子,用一只大眼一只小眼在無聲地瞪著我。疤拉眼的人笑起來不咋地,但瞪起來卻是步調(diào)一致,而且看上去更具殺傷力,因為有一只眼給人的感覺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忽地感到脊背有些發(fā)涼,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在我全身彌漫開來。要知道,那年他才10歲,遭遇如此的屈辱,他能忍住不哭、不叫、不撒潑、不告狀,是何等的超強(qiáng),內(nèi)心是何等的巨大啊!這個四瘌疤日后實(shí)在不能小瞧,這個四瘌疤日后說不定就是個人物。那一夜的那一腳,使我對這個四瘌疤表弟在認(rèn)識上一下子產(chǎn)生了質(zhì)的飛躍。
       
           二、徐總
          今年春節(jié)期間,我的這位表弟突然登門來給我拜年,我開門的那一刻脫口叫了一聲:喲,四……老弟!迅速把“瘌疤”換成了“老弟”。此時的四瘌疤梳著大背頭,戴著江總書記一樣的寬邊眼鏡,派頭十足。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青年,他的司機(jī),將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我家客廳后隨即躬身退到門口,輕聲說,徐總,我先下去了。
          我十來歲的那個判斷,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已得到了徹底驗證,現(xiàn)在的這位四瘌疤,我的表弟徐老四徐正兵,早已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锪耍饲叭撕蠖急蝗朔Q為“徐總”。一個泥瓦匠出身的他,現(xiàn)在不但是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老總,麾下還有兩個企業(yè)。我偉大的具有戰(zhàn)略性眼光的母親當(dāng)年沒有白疼他,他是我母親的驕傲。我母親現(xiàn)在在她那居住的小區(qū)里整天頤指氣使,四處打抱不平,敢大罵保安,敢和社區(qū)主任拍桌子,全仗依他的這位侄子徐總。
          當(dāng)年的四瘌疤今天的徐總,對我母親的孝順,說句良心話,確實(shí)沒有一點(diǎn)作秀的成份,凡逢年過節(jié),他都要來看他的二姑。他知道我母親信佛,從四川峨眉山特地給我母親請回了一尊鎏金彌勒佛像,得悉我母親心臟不好需要做搭橋手術(shù),他說所有手術(shù)費(fèi)用是他的,沒一點(diǎn)虛情假意。他若是忙得實(shí)在來不了,不是叫方桂榮來,就是差丁鳳琴來。方桂榮是她大老婆,丁鳳琴是她二老婆。這大老婆二老婆都是聰明人,知道這個二姑在他們男人心中的份量,誰也不敢怠慢,一個比一個殷勤備至,而且每次來還把自己的身份降了一輩,一口一聲喊我母親二姑奶奶。我母親和這倆侄媳婦關(guān)系非常密切,非常談得來。她常常哈哈大笑,說當(dāng)年我真是瞎操心,還怕老四討不到老婆呢,嘿嘿,他不但討到了,還討了倆,這個老四,真有能耐真有本事。
          我母親在我和我哥面前就這個問題大夸老四,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言下之意是人家能擺平倆,我們對付家里的一個都吃力,尤其是我哥,在我嫂子面前用我母親的話說“屁都不敢放一個”。我們兄弟倆對此話題唯一的態(tài)度,就是保持沉默。這世界這年頭,錢是硬道理,四瘌疤若不是成了徐總,你再叫他擺平試試?但話又說回來,比徐總有錢的人多了去了,在二奶小三問題上鬧得雞犬不寧鬧得家破人亡的事,一抓一大把,可他能把這個小事情大問題處理得如此和諧,讓人還真不得不承認(rèn)不得不佩服是本事。方桂榮是他的原配,他們倆當(dāng)年是一個村的,談對象時人家家里死活不同意,嫌他兄弟多,沒錢沒房,但他和方桂榮硬是把“生米煮成了熟飯”。婚后方桂榮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女兒14歲那年,他帶了一張照片回來,照片上是一個剛滿周歲的男孩,他對方桂榮說這是我兒子,他說你不要吵,也不要鬧,咱們有話好好說。據(jù)傳他這一“說”,前后說了兩天三夜。這時的四瘌疤還不是徐總,只是個剛剛才發(fā)跡的包工頭徐經(jīng)理。一個小小的包工頭對這樣一個焦頭爛額的復(fù)雜問題處理得如此之冷靜,如此之恰到,我母親給予了高度贊揚(yáng),說他具有定國安邦之才。據(jù)說被他說了兩天三夜說得憔悴不堪的方桂榮,第四天就和他去了民政辦,進(jìn)行法律層面上的技術(shù)運(yùn)作。如今事已過去了十多年,方桂榮和丁鳳琴一直在和平共處,徐總對丁鳳琴疼愛有加,對方桂榮離而不棄,丁鳳琴的兒子叫方桂榮大媽,方桂榮的女兒叫丁鳳琴二媽,我好幾次在天發(fā)廣場、蘇果超市看到方桂榮帶著丁鳳琴的小兒子,模樣親密無間,只是看上去她既像是這孩子的媽,也像是這孩子的奶奶和外婆。容顏畢竟敵不過歲月的風(fēng)霜。
         我母親一直把他侄兒的這一家事作為美談,作為榜樣,以嘲諷一切擺不平家務(wù)之事的男兒,因此,徐總近幾年來已無形中成了我們哥倆精神上的一座大山,令我們感到壓抑。我因小時候不太待見他,欺負(fù)過他,加上長大后我們不是一個領(lǐng)域里的人,無論他徐總后來多發(fā)達(dá),我和他都沒什么來往。除了逢年過節(jié)偶爾在我母親那兒遇上他,就是在每年的政協(xié)會議上,我倆都是市政協(xié)委員,但我們不在一個界別,他在經(jīng)濟(jì)企業(yè)界,我在科教文衛(wèi)界,只有開大會我們才能時不時碰上。碰上了也就點(diǎn)個頭而已。
          徐總今年春節(jié)突然來給我拜年,二哥你好,老弟你好,一個熱情備至,一個不亦樂乎,兩人捶肩擂背,把兄弟間的手足之情一時演藝得淋漓盡致。早就想來看看我二哥了,一直窮忙啊一直窮忙!四弟事業(yè)如日中天,二哥我一直引以為自豪引以為驕傲啊!表弟徐總是江湖俊杰,而我是“革命的老同志”,都是斫輪老手,倆人在沙發(fā)上促膝而坐,一會兒縱論天下大事展望國際風(fēng)云,一會兒又共同去追憶似水年華。他不入題,我也不去破題,兩人一直在云中漫步。閑聊在中途戛然而止,沒有一點(diǎn)跡象,他突然起身告辭了。他就是來給我拜年的,就是來看望一下我這位二哥的,就是來拉拉家常敘敘兄弟情誼的,沒有任何事任何目的和任何“題”。
          送走表弟徐總,我才知情況有點(diǎn)嚴(yán)重。他拎來的東西中有一顆是“炸彈”。如今的禮品都過度精美包裝,已讓人見怪不怪,一碩大華麗具有王者之尊的超級錦盒,說不定里面就是幾塊月餅,因此對徐總拎來的那些大包小包,無論怎樣精致怎樣花哨,我都沒問內(nèi)容。當(dāng)然我也清楚,如今的徐總不出手拉倒,一出手是不會有失他的身份的。送來的東西中有給我的,也有給他二嫂的。名煙名酒的行情我當(dāng)然知道,女性專用化妝品,這我雖外行,可我老婆懂。我發(fā)現(xiàn)我老婆突然眼一發(fā)亮,便知道了這東西也是知名品牌,價格不菲。這些都無所謂,收下就收下,誰讓他是我的表弟,誰讓他成今天的徐總了?此外還有一件,體積雖不大,但僅看那散發(fā)著綠寶石一樣光澤的精致囊匣,便知其份量的厚重。我老婆眼尖,一看到匣上鑲嵌著的金色小皇冠,便身體來了高潮一樣地叫道:喲,勞力士!我的天,果然是一款型為探險家一號的勞力士高檔名表!女人看包,男人看表,這一品牌時下已是男人身份的象征,誰擁有勞力士,誰就是紳士、名士、成功人士。這款表真不愧為世界名表,其奢華,其精密、其至尊、其霸氣,一時真的能讓女人心動能讓男人勃起。我立即打開電腦,上網(wǎng)一查,這款型為探險家一號的瑞士勞力士表,香港、臺灣價在25000人民幣以上,大陸價則在30000到40000之間,這對于我而言肯定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禮品了,而是一枚“炸彈”。此時此刻,打死我也不再相信,表弟徐總的春節(jié)這一拜沒有任何目的。
          我是一小科局單位的副職,不掌握實(shí)權(quán),而且我的年齡早已升遷無望,所有企圖在我身上進(jìn)行投資的人都是一種錯誤的選擇,況且我也不是那種隨便就能被一槍撂倒的人,我已是“革命的老同志”了。我的不寒而栗不是怕被炸翻,而是不清楚表弟徐總突然用上這么一顆重磅“炸彈”出于什么計劃?我本來是一個清靜坦然無所求的人,卻好端端地被他弄得坐立不安如履薄冰了。此外,我的不寒而栗,是因為手表一下子又勾起了我一個沉痛的記憶。我從16歲以后從未再戴過手表,手表讓我恐懼。這個表弟上門來給我拜年來暗地里“計劃”我,用什么不好,偏偏要弄一款手表來?
          我徹夜未眠。
       
          三、道班
          一個春末夏初的清早,太陽剛剛升起,晨霧還未散盡,有位白凈瘦弱的小青年,騎著一輛半舊不新的二八型長征牌自行車,飛奔在天淮公路上,他時而吹著口哨,時而和樹梢上的麻雀、斑鳩擠眼弄眉學(xué)著鳥叫……這位白凈瘦弱的小青年就是我,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封蓋了大紅公章的介紹信,這封介紹信上龍飛鳳舞地寫著:茲介紹錢小亮同志到你處報到,請予接洽。
           我離初中畢業(yè)還有兩個月,昨天我還是同學(xué),這刻轉(zhuǎn)眼間就已成了同志。我父親在我成了“同志”的當(dāng)晚,把他那輛半舊不新的長征牌自行車鄭重地交給了我。這年我16歲,按頂替條件還小兩歲,是我母親弄虛作假迫不及待讓我輟學(xué)去當(dāng)了“接班人”。此時我哥已參軍入伍,接班的任務(wù)非我莫屬,我母親雖然對她的四瘌疤侄兒關(guān)懷備至,視如己出,但在根本性問題上她還是分清孰輕孰重的——此時的四瘌疤已到建筑工地打小工去了,他只念到了小學(xué)畢業(yè)。道班房一溜五間,背北朝南,房前左側(cè)有一瀝青大油鍋,漆黑的煙囪歪而不倒,正冒著濃烈的黑煙。一輛土制油罐平板車歪斜在一旁,瘸腿折把,渾身沾滿了漆黑濃稠的瀝青。房后右側(cè)有一坡頂小土屋,麥稈覆頂,草簾作門,黃土墻上刷了兩個石灰水大字:廁所。紅艷艷的扁豆花正在這廁所的坡頂上,開得興致勃勃。我擰剎停車,抬起左手遮著明晃的光線,把位于坡谷之間道班房前后四周瞭望環(huán)視了一遍。遍地油菜花浮動著的是金色的光芒,我抬手時那腕上手表折射出的則是銀色的光芒,因為銀色的光芒只有一個點(diǎn),且是真正的金屬之光,所以在春末夏初的鄉(xiāng)間田野更顯得耀眼奪目。
          十里岔道班有六個人和一條狗,班長顧仁龍,機(jī)手大馮,保管范三斤,炊事員曹家英,代表工陳世杰和劉大疙瘩。那條狗,名叫漢奸。那天第一個接洽我的既不是班長,也不是其他任何一個人,正是這條叫漢奸的狗。漢奸是一條丑陋不堪的鄉(xiāng)村土狗,瘦骨嶙峋,賊眉鼠眼,身上黑一塊白一塊,一看就知是一雜種。漢奸當(dāng)時趴在道班房門口,正愜意地享受著陽光,是我腕上手表的金屬之光,一下子刺痛他的眼睛,它一個激靈,驀然躍起,像離弓之箭朝我射來。它一會對著我的自行車狂吠,一會沖著道班房大叫,躥前蹦后,來人啦來人啦,來陌生人啦!盡管人狗言語不通,可傳情達(dá)意卻絲毫沒有阻礙。班長出來了,炊事員曹家英用圍裙擦著手出來了,代表工陳世杰剛拉完屎系著褲帶從后面的茅房里出來了,在坑道里燒熬瀝青的代表工劉大疙瘩把腦袋探出來了,在保管室里檢修工具的保管范三斤掀開窗上的塑料皮把眼睛露出來了。除了去料場拖石料的機(jī)手大馮不在,其它人物一時均悉數(shù)亮相。班長顧仁龍看過介紹信后,這才給了狂吠不已的漢奸一腳,說,滾一邊去,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小錢同志。全縣那時有十好幾個道班,和我一拔頂替的也有十好幾個人,為什么會把我分到十里岔道班,這一直是個謎。十里岔道班位于西北部,離縣城比較遠(yuǎn),地曠人稀,天淮公路雖是省道,但十里岔道班養(yǎng)護(hù)的這一段路況較為惡劣,坡度起伏大,彎道多,地質(zhì)條件復(fù)雜,有砂礫地,有軟土層,持續(xù)陰雨或一下大雨,有的坡地就會塌方,有的路段就會過水,一過水就會出現(xiàn)坑糟,就會發(fā)生大面積翻漿。因此,十里岔道班工作強(qiáng)度非常大,六個人平時雖有分工,但都是兼職,上路段搶修時全部出動,人人頭戴工作帽,個個肩扛十字鎬。班長顧仁龍一直向總站打報告,要求給十里岔道班增加人手,現(xiàn)在人來了,班長上上下下看看我,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我剛出校門,我知道我在班長的眼里是一個不中用的家伙,我不僅瘦弱單薄,還有點(diǎn)女人樣細(xì)皮嫩肉,穿著雪白的襯衫,戴著锃亮的手表,身上無論哪一處都與道班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道班需要的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壯勞力,不是學(xué)生娃。我也看出來,不僅班長,所有人包括狗漢奸,都不太待見我,沒有熱情歡迎的言詞,也沒有盛意款待的飯菜,中午和平常一樣,就是一碗米飯,一盆青菜湯,一盆燒茄子。
          我扛著十字鎬上路了,我濫竽充數(shù)在十里岔道班養(yǎng)路工人的隊伍中,人模狗樣。不干活時我有鼻子有眼,很有人樣,一干活立刻就原形畢露。幾鎬錛下來,不是上氣不接下氣地殘喘,就是骨頭散架似地渾身癱軟,如同一條有皮無骨的狗,任誰也提擄不起來。冷眼睥睨我沒用,言語譏諷我沒用,既便拿刺刀捅我的屁股也沒用。我不是懶,我是真的干不動,那十幾斤重的十字鎬要舉過頭頂,要筑在堅硬的路面上,一鎬下去有時震得虎口針扎樣的疼,卻只嘣出一個麻點(diǎn),修補(bǔ)一個坑糟要揮多少次的鎬?揮不動鎬去拿鍬,可鍬老大不小也不見輕,而且那筑出來的沾連著油渣的石子,任怎么齜牙裂嘴使勁,都插不進(jìn)鏟不起。使不動鍬去拉車,可那渾身沾滿了瀝青的油罐車,沉得像一輛坦克,任你把吃奶的力氣拿出來,你也不能把坦克拉出多遠(yuǎn)。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能,有一天我坐在地上忽地忍不住放聲大哭。哭聲一時把大家全弄懵了,班長說,小錢怎么了?誰說什么了?曹家英說,是身體哪兒不舒服?不舒服就歇息。陳世杰說,城里的孩子,他哪吃過這苦。范三斤說,小錢別哭了,你這樣莫名其妙地哭,讓人還以為我們欺負(fù)了你。大家問我我不答,說我我不理,我只一味盡情地哭。班長說,都去干活吧,讓他哭,他哭一會就好了。班長說,他年小體弱,大家不要跟他計較,他能干多少是多少。
           我盡管活干不動,但我還得要扛著十字鎬人模狗樣地混在其中,學(xué)校我已回不去,我不能再丟掉飯碗。再苦再累再艱難,也得要咬緊牙關(guān)挺著,哭,只能偶爾為之,天天哭招來的就不是同情而是厭惡了,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慢慢地鍛煉,努力把自己鍛煉得強(qiáng)壯一點(diǎn),能干一點(diǎn)。我身子單薄年小體弱,但工作態(tài)度必須端正,鎬揮不動可肩上要有鎬,鍬使不動可手不能離鍬,班長說過“能干多少是多少”。一個星期下來,我就鍛煉得蓬頭垢面,又黑又瘦,本來每天晚上我在家是洗腳的,現(xiàn)在和大家一樣倒頭就睡,雷打不醒,我的臭鞋臭襪和臭腳,和其他人的臭,已臭味相投。我來時的白襯衫不但成了灰襯衫,而且還這一塊那一塊沾上了瀝青,摳不掉又洗不掉,雖不如其他同志身上沾的多,但也很有點(diǎn)養(yǎng)路工人的模樣了。
       
           四、手表
           我的手表突然不見了。我床上床下找,掀開枕頭揭開被褥找,上衣口袋下衣口袋里找,小木箱里找,大桌肚里找,房前屋后找,小河溝邊找,大樹底下找,四輪車上找,菜畦地里找,茅房廁所里找,狗窩里找,把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個遍,我的手表仍然沒有找到。這是一塊19鉆的鐘山牌全鋼防震手表,這塊手表讓我母親費(fèi)盡周折動用了她能調(diào)動的所有關(guān)系,才如獲至寶到了我家。手表雖不大,但對于我家來說卻是一個“大物件”,它當(dāng)時不僅是價值問題,更重要的是它象征著一定的社會關(guān)系和社會地位,它非常緊俏,有錢也買它不到,我母親托了我大姨家的大女兒,我大姨家的大女兒托了她的對象,她對象找了百貨公司主任批到了條子,才終于心想事成。這塊表本是買給在部隊當(dāng)兵我哥的,哥回信說:家里來信收到,萬分高興,萬分欣喜,我現(xiàn)在部隊很好,作息全有軍號,故不需要,且班長排長都沒有手表,我戴了影響不好,我要繼續(xù)發(fā)揚(yáng)艱苦樸素的革命精神,爭取更大進(jìn)步。爸媽辛苦了一輩子,這表還是爸媽戴好。我母親收到我哥信后,既沒有把手表給自己戴,也沒給我父親戴。她一女同志,戴著這么一塊亮霍霍的手表在家燒飯洗衣割草,還不被人罵死?沒給我父親戴,是認(rèn)為我父親整天風(fēng)里來雨里去,工作環(huán)境不太適合戴,此外她還認(rèn)為我父親已有了自行車,再戴上這么一塊嶄新的手表,很不安全。這“不安全”倒不是怕被賊偷了搶了,而是怕我父親更容易招引那些農(nóng)村大姑娘小媳婦。我家戶口簿上的戶主是我父親,但真正的“一把手”無疑是我母親。我母親費(fèi)盡周折弄回來的這塊鐘山牌手表,由于上述原因,因此一時誰也不屬于,它被包在一塊紅綢布中密藏于箱底達(dá)一年之久。我家有這樣一個重要的“大物件”,周圍鄰居誰也不知,每當(dāng)看到有人戴著一塊“二手貨”的破表在我們面前甩來甩去,我們都會露出鄙夷的眼神,暗暗好笑。我們的幸福洋溢在心中。
           我一直非常“惦念”著這塊鐘山牌手表,我知道我這樣有點(diǎn)恬不知恥,就像我暗戀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李冰冰一樣。李冰冰那時不僅是班上的班花,貌若天仙,而且她爸是我們縣的公安局長。實(shí)話實(shí)說,一開始對于這塊鐘山牌手表,我真的想都不敢想,是我哥說不需要,而我母親又把它藏入箱底誰也不讓戴,我的欲望才蛇一樣爬出了洞穴。我沒有辦法,我無法控制。我像有特異功能似的,時常能聽到從箱底里發(fā)出的“嘀嗒嘀嗒”聲,這聲音撩得我心中的欲望之蛇舌芯長吐。我一邊在自我譴責(zé),一邊又實(shí)在惋惜,這么一件珍貴的東西一直讓它不見天日,實(shí)在理不應(yīng)當(dāng)。機(jī)會終于在我從“同學(xué)”轉(zhuǎn)為“同志”后來臨了,我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在鄉(xiāng)下道班工作需要有一塊表“掌握時間”。我貌似平靜,其實(shí)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對我母親說:媽,能不能把那塊表先給我戴,我哥一回來就還他?我母親愣了一下,用一種奇怪而又陌生的眼光望著我,我不敢和她對視,怕她發(fā)現(xiàn)早已隱伏在我心中的那條蛇。我母親笑了一笑,笑得不深不淺。她沒有理由拒絕我,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說,好,這塊表就先你戴,我們以后再托人給你哥重買。我母親雖然是一女同志,但在處理重大問題上從不拖泥帶水,她隨即從腰上取下鑰匙,開箱拿表。我母親說,你爸的自行車,還有這塊手表,是我們家最值錢的家當(dāng),現(xiàn)在都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愛惜!現(xiàn)在這塊表突然不見了,天啊,這怎么得了?
          我找得滿頭大汗,找得兩眼通紅,我說,求求你們了,別跟我開玩笑了,把手表給我吧?沒人理我,沒人跟我開玩笑。班長顧仁龍,機(jī)手大馮,保管范三斤,炊事員曹家英,代表工陳世杰和劉大疙瘩,抽煙的抽煙,下棋的下棋,洗衣的洗衣。此時天已完全黑了,再找不到問題將越發(fā)地嚴(yán)重,就像一個落水的兒童,獲救的黃金時間只有那么多。看著大家對我的“生死攸關(guān)”如此漠視如此不以為意,我的承受力終于到了極限,我上前一把掀翻了班長的棋盤。我徹底崩潰了。
          誰也沒料到我會作出如此驚人之舉。和班長下棋的大馮嘴張得像吞了一只大饅頭,噎得兩只眼球都已無法轉(zhuǎn)動。飛起的一枚棋子砸進(jìn)正在喝水的劉大疙瘩碗中,砸了他一臉的水花,他像被崩了一槍似的魂給崩沒了。平時還能處之泰然的班長顧仁龍,這會也愣怔在了那兒,手中的一枚棋已沒了下落的地盤。風(fēng)暴來臨了,我沒想到我瘦弱的軀體里竟然會生發(fā)出如此強(qiáng)勁的核能,我大聲咆哮道:我的手表被人偷了!既然沒人和我開玩笑,事情的性質(zhì)就顯而易見了,那就是被“偷”了。那年月里,偷個瓜果李桃,偷只小雞小鴨,還不大要緊,但倘若偷的是手表,那可不得了,那可算是性質(zhì)十分嚴(yán)重的大盜。班長臉色鐵青,他把手中的棋子往桌上猛地一拍,香煙、火柴、茶缸和散落在桌上的棋子,一下子全跳了起來,他說,小錢,你他媽胡扯個啥?東西不見了就好好找,發(fā)你媽那門子瘋?誰偷你手表了?我一直強(qiáng)忍著的淚水被班長這么一“拍”,終于決堤了,用“涕泗滂沱”來形容我那一刻的丑態(tài)一點(diǎn)也不為過。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說班長,你怎么知道我沒好好找呀,我找得已兩眼發(fā)黑兩腿發(fā)軟了呀,我說班長我告訴你手表找不到我肯定會瘋的,這塊手表是我母親找關(guān)系走后門費(fèi)了老大的勁才批到的條子,它是我們家平時省吃儉用攢了兩年多才攢夠了錢買的,這么值錢這么貴重的東西在我手上丟失了我就是敗家子。我說班長我難過呀痛心呀,十里岔道班還是全縣公路系統(tǒng)的先進(jìn)集體、紅旗道班、雷鋒式標(biāo)兵呢,你看這墻上的獎牌、錦旗,徒有虛名呀,雷鋒拾金不昧,助人為樂,對待同志像春天般的溫暖,可我的手表不見了我痛不欲生你們卻不聞不問,春天般的溫暖在哪里呀?班長突然斬斷我的話,大聲叫道:住嘴!又把桌子一拍:開會!我的這一番撕心裂肺的哭訴,顯然讓班長不敢再漠視,他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手表不是一根針,遺失了不好找,手表也不是一張紙,能折折疊疊隨便夾在什么地方,這么一塊嶄新的手表,就是在不開燈的黑屋子里也一眼就能看見,現(xiàn)在不翼而飛了,不弄個水落石出怎么能行?他是一班之長,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開會是必須的,徹查是必須的。他的一聲“開會”,沒兩分鐘人就到齊了,會議室就是吃飯的堂屋,一盞昏黃的25W白熾燈泡吊在半空中,把每個人的人影放大變形投射在地上和墻上,很有點(diǎn)諜影重重的意味。曹家英之前正在廚房洗腳洗屁股準(zhǔn)備上床,不知班長棋盤被掀,她一邊斜身扣著褲子一邊問,這么晚開什么會?一向以班副自居的大馮說,別婆婆媽媽,緊急會議。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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